疾风猛地扑来，将窗棂打得咯噔一跳，吊炉中的花露蒸发出暖香，偶然掉落一两滴至暖盆里，滋滋作响。
孟元被研磨的心脏像是被老牛拉着走了一圈又一圈，中轴是他同朝阳相对而坐的一年春，不过是一杯茶，也就是有了一杯茶，便令他如老骥一样不知疲倦地追逐。脖间的绳索时时刻刻提醒他，他的目的地永远都不会是那根中轴线，可即便如此，他也甘之如饴地又绕了一圈。
思及至此，他竟坦然地展了个微笑，平静地将惊雷之语吐出来：“臣，要那辅政之位。”
他做不了李岘那样同宗同源的摄政王，他亦不想做那总揽朝政的专权者，他想做一人之下无可匹敌的权臣，做李长延幼年的竹马，壮年的箭矢，同贺兰玉欢膝痛难忍时托付全身的竹杖。
他将以最见不得人的私心，换取最明目张胆的忠诚。
李长延定定望着他，拇指的纹路沿着扳指边缘来来回回地磨，他没有错过孟元望着他眉眼时转瞬即逝的失神，自然也不可能错过孟元求官之语前头求而不得的叹息。
他堆起一个轻薄的笑，毫无愉悦感的黑眼珠子又像是在嘲讽他，未散的酒意给他皮笑肉不笑的面庞罩上一层生人勿近的戾气，他摇头：“未说实话。”
“朕被糊弄惯了，可朕什么都知道。”他执拗地转头想看一眼窗外的月亮，可黑乎乎一片，仿佛连光亮都抛弃了他似的。
他单单在心细如发这一点上，完完整整地承袭了贺兰玉欢敏锐的洞察力，令他没有一刻错过孟元对贺兰玉欢的怔忡和向往。
这样的向往他实在不陌生，同他曾抛掷在越将离身上的如出一辙。
李长延回过头，收敛起讳莫如深的神情，对他道：“朕给你。”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政顾命之位，朕给你。朕还能给你更好的。”李长延顿了顿，“我朝头一位异姓封王的风光，朕给你。位比李岘的地位同尊崇，朕也给你。”
他驾轻就熟地用落地生根的许诺来发酵孟元早已成形的野心，那野心随着他的话语从孟元深邃的瞳孔里钻出来，替伏跪在地的铸造无冕之冠，令他熠熠生辉。
这样的感觉实在太奇妙，赐予似有了形体，术法一样改变面前人的风貌，李长延爱极了掌控期许和恐惧的体验，头一回觉察出了弄权的好处。
李长延迎着孟元的目光，制止了他将要谢恩的动作，将头往右一偏，慢声道：“可是朕亦想问孟卿讨一样东西。”
孟元抬眸，望着眼尾绯红的帝王，他耳下的棱角愈发明显，同贺兰玉欢不显山不露水的冷漠南辕北辙。孟元的指头不听使唤地抖起来，眼见李长延蹲至他面前，靠近他耳畔，乖巧又略带稚气地说：“孟卿从前曾同朕说过，宦官的好处。”
“朕，深以为然。”
他的语调气若游丝，在黑夜里如同鬼魅出行一样难以捕捉，冷汗自孟元发麻的头皮里见缝插针地溢出来，他的心脏像破损的战鼓，一捶低过一捶，瞳孔如眼见遍野横尸一样伸缩又扩/张，替代他猝然停顿的呼吸。
他清楚地听见了李长延附耳轻言的话。
孟元右臂一软，几乎不受控地要歪坐在地，年青的帝王却伸手扶住了他的背，将他的惊骇和怯懦不留退路地禁锢在股掌间。
孟元抖着眼皮望了他一眼，却只望见了九五之尊阴骘的鼻端，同他勾起的嘴角处不自控的轻搐。
李长延的手掌按压住他的脊梁，提醒他错得过于离谱，他竟曾以为天子可以任由自己玩弄摆布。他原来养了一个有思想的蛊毒，终有一日将以所有惨不忍睹的阴暗面反噬他。
李长延抚了抚他的背，回忆起孟元说的话来：“孟卿说，宦官是无根之人，易于掌控。”
他停住动作，道：“孟卿该为朕想想，朕不想瞧见第二个李岘。”
“更何况，”他收回手，“孟卿存了那样的心思，教朕如何放心？日后同朕商议政务，行走内廷，妃嫔女眷又如何自处？若孟卿应承了朕，朕在这宫苑之中，赐孟卿一座小憩院落，日日伴朕左右，可好？”
他刻意放慢了“伴朕左右”四个字，拖长的尾音仿佛暗示了什么言下之意，将方才的剜心之语又隐隐约约地透出二人心知肚明的引诱。
他可以让他呆在宫里，可以留存他大逆不道的肖想，只要他如他所愿，永绝后患。
李长延捶了捶麻木的小腿，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睥着他，候着孟元苍白的嘴唇停住哆嗦，又待它逐渐回复了血色，才负手转身，一步步踱至桌案边，把玩着方才被扔下的诏书，适时抽出最底下的薪柴：“朕向来听话，今儿个却先于孟卿一步，将诏书送出去了，孟卿猜，为何？”
孟元的双目灰败得经历了一场惨烈的蹂/躏，只能空洞地望着他，两腮因咬紧后牙凸出来，又缩回去，重复而无力地提醒他身为男人最后的尊严。
“朕不晓得朕有没有胜算，可朕不想再等了，”李长延闭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李栖梧压在他头顶实在太久，令他人不似人，鬼不似鬼，“若不成，鱼死网破，也罢了。”
他举重若轻地将你死我活的打算讲给孟元听，是交底，也是胁迫，直白地告诉孟元他毫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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