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慧娘找人帮忙将贺元弈母亲的遗骨重新收葬了起来，黎祯看着请来的人一块一块往棺木里放骨头，有些不忍直视。
黎祯不敢告诉贺元弈那颗宝珠的事情，这意味着，曹靖旋挖了淳妃的墓。即便是那时别无他法临时安置，那也是死者安息之地。
可恨。
黎祯恨，却怕贺元弈也恨。十五、六岁，年少轻狂……咳，就算不轻狂，少年人心性不成熟，容易冲动……算了，黎祯不得不承认，贺元弈没这些毛病。
可他不想让一个羽翼未丰的少年感受到这种痛苦，最爱的人受到伤害，却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
未免太过可怜。
贺元弈很长一段时间刻意躲避黎祯，他脑子里一头乱麻，让人无端焦躁。
黎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也不拆穿，没事人一般该做什么做什么。
贺元弈嘴巴严，知道什么也不随便往外吐露，荀慧娘攒了五千两喜不自胜，忍不住在一家人吃饭的时候，自己说走了嘴。
黎祯惊得一口汤咽一半，剩下一半呛进了气管里。
贺元弈顾不得别扭，去给他拍背。黎祯顺了气，见他半点惊讶都没有，心里立刻明白，这小子早知道了。
呛了一口倒是好事，他的惊讶也缓了下去。那是荀慧娘的银子，他那么激动干什么。
荀慧娘对荀家以往的辉煌十分自豪，时不时提起，黎祯也每每想到日后名声远播京城的瑞鹤祥，几次劝荀慧娘扩大生产，但荀慧娘一直不肯改变，坚持原状，只说家中不富余。
他以为这其中有了什么差错，改变了某些事情，不再有瑞鹤祥。想到家中确实不见多余银钱，黎祯心里觉得这样也好，太过招摇必定招来多方注目，贺元弈在此的事情不宜暴露。
荀慧娘闷声不吭存了这么多银子，现在已经被他们知道了，更加不敢花在自己手里，心里肯定想着要给她干儿子。
但黎祯这回说什么都要说服荀慧娘，大不了贺元弈的事情他担着，荀慧娘毕生的心血与期望就在于此，明明可以达成，绝不能因为他的私心断送。
荀慧娘不情愿，黎祯便说道：“以往你荀家贡缎上贡朝廷，为帝后所用，正是这祖传技艺最为光鲜之时。而今能传到你手中，自然是期望后人能重现辉煌，你隐于市野，埋没了祖传的技艺，心里过意得去？”
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荀慧娘终于被他说动，愿意将店铺扩大，把这些事情放心地交给了黎祯。
既然荀慧娘同意，那剩下的事情就好办。羊毛不能在一个人身上薅，蒙浩不久前喜得麟儿，这些事不用烦扰他们，黎祯可以自行解决。
除去商铺，黎祯额外看了城南一处空宅，可以用作厂房，招募织女绣娘后，荀慧娘也可不必尽数亲力亲为那么辛苦。
谈妥了租赁事宜，已经是半个月以后。
黎祯回到家中天又快黑了，荀慧娘端来一碗凉茶，笑容里带着点黎祯看不懂的东西，但那并不妨碍他心里发毛。
“大婶，有话直说。”黎祯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阿祯啊，你今年也二十有六了。”荀慧娘说了这句，停了下来，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了个不相干的话，“你那商铺，是同陈老板租的吧？”
“是啊，契约还是您自己去按的手印呢。您提这个干嘛？”黎祯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
荀慧娘摩挲着茶碗：“听陈老板说，你去了几趟，累坏了吧？”
黎祯没有立刻回话，他只是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荀慧娘，沉默不语。
在这样的目光下，荀慧娘总算不兜圈子，吐露真言：“我听闻陈掌柜的女儿，年方十八，体态端方，还未定亲。前几日见到你，心生好感，陈掌柜就让媒婆前来打听。你那时没在，我便替你说了说。”
他怎么不记得在陈掌柜那里见过什么小姐？黎祯连忙说道：“不用了，我还未考取功名，不提成家的事。”
“哼，你这几年，就没有沉心读书过，玩心太大。我看你还是先成家，好有个媳妇管管你。蒙浩自小没你会哄人，又顽劣，比你早成亲，还有了孩子，现在为人稳重许多，是个男子汉大丈夫的模样。”荀慧娘说道，“千不提万不说，你回家了，家里连个体贴你，给你热饭的人都没有，我不就是想找个人疼你吗？”
她话音一落，门口跨进来一个人，见到黎祯回来了，说道：“阿祯哥哥，我给你带了肉饼，趁热吃吧。”
黎祯眉开眼笑，对着荀慧娘说道：“您看，阿一疼我。”
荀慧娘难得强硬一回，惦记着黎祯的终身大事：“我已与媒婆说好，你与陈小姐见上一面。”
“好啊。”黎祯笑眯眯地咬着肉饼，没有表现出半点抗拒。
荀慧娘离开，贺元弈回过神来，不自觉皱起眉：“什么陈家小姐？”
“荀大婶嫌我一个单身汉子在家中吃白饭，想让我成家，好把我交到别人手里去呢。”黎祯坐在床沿上，晃动着腿，嘶一声趴下了，“腰疼，阿一给我捏捏，哥哥谢谢你。”
贺元弈心里别扭，但又觉得这别扭无由来的让他更烦。他顺从地坐在床边，给他按着腰。
黎祯问道：“这几日我不在，学堂里可都还好？”
“老先生有学问，教导有方，那些孩子都听话——比你在的时候听话多了。”贺元弈嘴角挂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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