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寻顿了顿，这场景让他分外羞耻，一时上前也不是，后退也不是，特别是腰间的这个要死的游泳圈，他觉得自己应该把申云竹的墨镜抢过来遮脸。
“怎么了，游泳馆的时候不是抓着我不肯放么？”
叶寻现在很想淹死申云竹，但杀人是犯法的，他抿了抿嘴，没说话，绕开申云竹的胳膊范围，扒着游泳圈将脖子以下的身体全部浸没在海水里。
太凉了。
这是叶寻最直观的一个感受，凉得他脑子里除了这三个字，就没有其他东西了，连原先为什么要来海边都想不起来了。申云竹玩笑归玩笑，敬业还是敬业的，仍然以叶寻的游泳教练自居，他在水下拖着叶寻的胳膊肘，免得他一不留神从游泳圈里滑出去。
海水漫过胸脯时，叶寻能明显感觉到施加在呼吸上的压力陡升，当时在游泳馆感受到的那些慢慢回来了，现在想来，所谓的鲸鸣，应该是来自胸腔。没到了脖子，叶寻的听力就开始有了阻塞感，耳边的声音分成两道，一道来自海面下，一道来自海面上，随着他的继续下沉，两道声音不断地互相挤压着他的耳蜗。叶寻刚把半个耳朵沉下去，下巴就被人猛地捏住抬高，仰面朝天，他的感受被打断，叹了口气，无奈地瞥了瞥边上的申云竹，想伸手打掉他抓着自己下巴的手。
“就一下。”
叶寻恳求道。申云竹是真服了，自己教叶寻游泳，是把他教歪了，教成了个M倾向的人不成，他想起以前看过关于有些人就是喜欢窒息感觉的文章，瞬间看叶寻的表情就复杂了起来。
“30秒，30秒憋气谁都可以的吧，而且30秒也淹不死人，如果30秒我没上来，你就把我拉上来，好不好？”
申云竹不觉得自己能拦得住叶寻，想了下，还是放开了他下巴，改为抓着他胳膊，随时准备把他提起来。叶寻自己也不敢乱来，一手抓着游泳圈，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没了下去，海水刚过鼻孔时，还是让人有些不舒服的，他紧闭着眼睛熬过那一瞬，才终于能好好地飘在海水里。大海宽广，不似泳池逼仄，虽稍稍带些腥味，但也比消毒水味要好闻多了，一入海，四周嘈杂的人声一下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水波声，低沉如悲鸣，像是承载了几十亿年的痛苦，不可说，不可说。叶寻感觉身边似乎有人在打水，一阵一阵将水推往他这边，而水碰到他时，会轻柔地向两边散开，贴着他皮肤一路吻着过去，他正随着感受转头朝向水波流去的方向时，突然，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歌声，应该并不能算作是歌声，更像是哨声，悠长且婉转，带着期冀在召唤着什么，他朝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稍微飘过去了一点，想再靠近一点、靠近一点。就在叶寻准备蹬腿借力的时候，他一下子被一股力向上拉去，那些包裹着他的温柔的水也好，声音也好，全都没了，而海面上乱七八糟的声音再次猛地灌回耳朵里，吵得他皱眉捂住了耳朵。
“耳朵疼？”
申云竹愣了下，问道，怕自己是不是拉得太快了，没考虑压强问题，叶寻只是看着他唇形猜了个大概，仍然保持着捂住耳朵的姿势摇了摇头。申云竹还想问点什么的时候，盛君兰走了过来，站在岸边喊了他俩一声。
“你们看见万松飞了么？”
“没。”
两人彼此看了眼，摇了摇头，盛君兰叉着腰朝浴场里用眼睛找了一圈，道：
“我们几个家当都是他在管着，我刚想找他拿钱包去买水喝，结果一转头人就没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真是见了鬼了。”
盛君兰正说着，申云竹越过他似乎看到个熟悉的人影往这边走来，他摘下墨镜，往盛君兰背后点了下，示意他回头。万松飞腰间系着几人的外套，一件套一件，盖了好几层，他肩上斜挎了三个包，还背了一个包，左手举着个巴掌大的椰子，右手端着个开了瓢、大约有冬瓜那么大的菠萝蜜，嘴里还叼着一串烤鱿鱼，活像个游走的小贩。万松飞把菠萝蜜由端改为夹，空出手来拿嘴里的鱿鱼串，道：
“这儿水果也太便宜了吧，跟不要钱似的，这椰子，两块一个，这菠萝蜜，一块一斤，我买的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给我算错了，胆战心惊的。”
“我的钱包给我，我要去买水，你喝什么？”
人找到了，盛君兰也就放心了，叹了口气摊开手问万松飞要钱包，万松飞没手给他拿，于是将背包顶到他面前，让他自己动手找。
“我们回去的时候多买点菠萝蜜吧，大概能买个十八十九斤的样子，再多行李就要超重了。”
“你买你的，不用带我。”
“啧，见外。”
万松飞说着咬了一大口烤鱿鱼，一边咬一边欣赏大海，他吃着吃着，含糊地问道：
“叶寻呢？没跟你们一起？”
经万松飞一提醒，申云竹立马回头，他边上哪还有叶寻的人影，只剩只碎花游泳圈沉沉浮浮，他迅速往周围扫了一眼，没找见人，便吸了一口气，一下子钻进海里，强睁着眼睛四处找有没有人沉底没在动的，但他沿着浅海处围出来的浴场游了一圈，也没见着叶寻人。
“怎么样？没有吗？”
盛君兰脱了外套甩在万松飞头上，也准备下去搜叶寻，他一脚刚下水，还没踩实，就听见背后万松飞喊了声叶寻，这一喊，他想回头看，可另一边脚还悬着，如此一来重心不稳，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前滚，翻进了水里。
“万哥。”叶寻完好无损地从另一个方向跑来，他皮肤上没有附着水珠，看来出水已经有点时候了，“叔叔和阿姨们想去潜水，但是导游说要凑够十个人才可以带他们去，他们想问问我们去不去。”
“好啊，我还没潜过水呢！”万松飞把手里捧着的椰子递向叶寻，道，“来，喝口纯正的椰汁。”
申云竹出了水，面无表情地走到叶寻面前，站着没动，叶寻感觉有一大片阴影罩下来，他一手捏着吸管，转过了头，艰难地将嘴里的椰汁咽下，无端端地感觉申云竹似乎是在生气，但他又不知道申云竹气什么，总不能是气自己喝了椰汁，没给他留吧。申云竹逆着光盯着叶寻，良久他眯了眯眼，抬起了右手伸到叶寻面前，在叶寻还在疑惑的时候，迅速又用力地重重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弹得叶寻捂着额头“哎哟哎哟”两声，连连后退，眉心肉眼可见地红了一块，眼泪都快疼出来了。弹完这一下，申云竹像是满意了，将自己的外套从万松飞腰上扒下来，穿了上去，找了个没人的遮阳伞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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