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太阳很大，烤得柏油路面油光发亮。热浪穿透薄薄的平跟鞋底熨烫脚板，再往上窜，舔舐脚踝。
本以为自己晒不着太阳，绫子只背了个能装进钱包手机钥匙的迷你小挎包。嫌用手拎着太阳伞麻烦，就没带。
走了整整二十分钟，中也终于站住脚步，转过身。
小姑娘暴露在外的白嫩嫩的胳膊和腿儿已经被晒得一片通红，脱水的嘴唇泛起裂纹和苍白，一双含泪的桃花眼也红通通的。
中也心底一抽，语气却更急了：“你跟着我干什么？”
绫子不说话，只咬住嘴唇，慢悠悠地抬起双委屈的眼，看着他。
中也避开她的视线，直接圈起她的手腕把人拽进街边的便利店。
一进入充盈着丰沛冷气的室内，绫子终于撑不住了，脱力似的坐在小圆凳上，身子往冰凉的小木桌一趴。
小姑娘把脸埋进臂弯里，侧脸被乌亮亮的头发丝儿挡住，声音蔫蔫的。
“中也君，我头疼。”
中也一愣：“发烧了？”
说着，他也没多想，伸出手就要往绫子的额头上探。
就在指尖勾起遮着她小脸的头发时，小姑娘带着点儿笑意的声音响起来，又闷又嗲，惹得人发麻。
她说：“摸摸就不疼了。”
“……”
中也被气笑了，手也撤回去：“川名绫子，你这脑袋瓜里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啊？”
听着中也用凶巴巴的语气说着担忧的话语，绫子竟有点想哭。
她直了直身子，抬起眼，盯住中也那张已然跳脱出少年青涩、生长出青年英气的面孔。
“怎么办，”她咬了咬嘴唇，一字一顿地说，“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中也很难形容自己第一次听见这话时的感受。
第一反应是欣喜。
心里像是窜进了一只调皮的小兔子，蹦蹦跳跳的，惹得他心慌意乱。
第二反应是担忧。
喜欢？喜欢算什么，自己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
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并不深。
他对绫子的认知不过是一个模糊而朦胧的少女边界，绫子对他的真实更是一无所知。
整个过程就像把刚融化的心脏扔进冰点里，又像拿着把密密的钢梳往乱麻似的心上扎。
所以，他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眉头紧紧蹙起，脸色也阴沉下来，眼底的神情是挣扎和拒绝。
这一切，绫子都看在眼底。
她呼吸一滞，垂下头在舌尖咬出一片血腥味儿，而后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
“干嘛，你当真啦？”
中也愣住。
她又是一笑。
“骗你的啦。”
*
70层的高度，演奏着悠扬爵士乐的高雅酒廊，中也喝空杯里的马丁尼，眯起眼，看向这座宛如坠地星河般的灯火城市。
他说：“太宰，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什么人，川名绫子又是什么人？”
中也不算特别理智的人，他明白自己的长处，更明白自己的上限。
所以他永远斗不过太宰治，也甘心臣服于森鸥外。
但在绫子这件事儿上，他一直保持着绝对的理性和克制。
小姑娘以演员的身份为豪，也打心底热爱演戏这份工作。
他会毁了她。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中也便觉四肢俱凉。
而在不断自我封闭的过程中，他发现，很多事情已经超乎了自己的控制范围。
他根本无法拒绝绫子的笑容和声音。
看到她的绯闻会恼火，听到别人对她说些痴汉似的话语会生气。
哪怕知道那不过是小姑娘没正经的调笑，但只要听她甜甜地喊一声“哥哥”，他就受不了。
太宰撑起额角，斜乜他一眼，眸光很淡。
“行了，别给自己找借口了。”
“……”
“说到底，不就是对自己没自信吗。”太宰懒懒地打个哈欠，没精打采地说，“你怎么比娇贵的大小姐还要墨迹，真难看啊，中也。”
自从上回与太宰作别后，中也为组织的事儿忙得连轴转，也没工夫闲下来细想自己和绫子的关系。
直到这一刻。
小姑娘当着他的面，收起矜贵且骄傲的刺，敛起嬉皮笑脸的伪装，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温柔而坚定地说：
我不想要别人，我只想要你。
我喜欢你。
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像是被猫儿用爪子挠了一下。
他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只是沉默着脱下大衣罩在衣着单薄的小姑娘身上，替她拢了拢领子，然后哑着嗓子说：“不早了，回去吧。”
被夜色笼罩的东京街道上，他一言不发地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小姑娘垂着眼在身后跟。
一切的一切都像回到了她十八岁那年的夏天。
她依旧踩着中也的影子走，迎面的骄阳却变成了明月。
沿街的店铺都已经关得七七八八，除了深夜营业的快餐小食店，就只有便利店倔强地亮着明亮的荧光。
绫子侧眼一看，发现便利店靠窗的小桌旁，坐着一对年轻的小情侣。
女孩子趴在桌上，侧着眼，和身旁的男孩子说着什么。男孩子垂下眼，伸手摸摸她的头，温柔地扬起笑。
绫子忽然觉得鼻子一酸。
机械前行的脚步停下了。
不知怎的，这一刻，心酸和委屈铺天盖地地砸过来，像是潮水般淹没了她。
她对中原中也说过无数次「我喜欢你」。
只有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说得最认真。
她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顾虑。
他却偏不信。
晚风迎面拂过，小姑娘捂住脸，缓缓蹲在地上，开始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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