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陈都统家的大娘子。”
梁氏磕磕巴巴道。
项敬闻言,奇怪的看了刘百顺一眼。
自古以来,只听闻下官给上官送礼的,哪听说过上官给下官送礼?
“我以前怎与你说的!不可凭白收人财货!”
蒋怀熊黑着一张脸,声音愈发严肃。
“可,那是都统夫人,又.......又无事相求.......”梁氏低了头,有点委屈。
“你懂个屁!”
蒋怀熊斥道:“快把这衣裳脱了,银钱首饰都拢了,明日给我退回去!”
他这一声训斥,登时勾出了梁氏多年来的委屈,眼泪扑簌簌滚下,声音却有怨有怒,“我不退!夫君一心只想做好官,可有想过我们?你寻遍整个蔡州看看,谁家虞侯娘子像我这般每日给人浣衣挣钱补贴家用!”
蒋怀熊想开口说什么,那梁氏的愤怒却犹如火山喷发,压抑不住,“你别吭!我只问你,伱是虞侯,那杜多福同是武卫军虞侯,你看看人家在蔡州住的什么宅子!你看看人家娘子穿的甚!人家孩儿吃的甚!”
论吵架,蒋怀熊自然不是对手,不由上前两步,想好好与夫人理论理论,那梁氏见此误以为夫君要动手,干脆豁了出去,挺胸抬头哭道:“你打,你打死我!打死我,便不跟着你这窝囊汉子在世间吃苦了!”
“.......”
蒋怀熊何时被人说过‘窝囊’二字,不由气的三佛升天。
身旁的孩儿们见此顿时哭成一片,方才还要抱抱的幺儿也拦在了爹爹身前,推着蒋怀熊的大腿,不让他靠近娘亲,大哭道:“不许打娘亲,不许打娘.......”
十四岁的蒋家长女同样守在娘亲身前,边哭边道:“爹爹要做大英雄,我们不管,但娘亲何曾有过一点对不住你、对不住这个家?你看看娘亲的手.......”
蒋女扒开梁氏的衣袖,露出了一双冻疮摞冻疮的粗糙双手。
见女儿理解自己不易,梁氏和女儿抱头痛哭。
蒋家十二岁长子虽没出声,但杠着头站在娘亲身旁,恶狠狠瞪着父亲,似乎后者敢动娘亲一指头,他便要上去和爹爹拼命一般。
儿子这般模样,把蒋怀熊气的不轻,抬腿给了儿子一脚。
正此时,却见一名银发老妇拄拐走了出来,“好大儿!长本事了!回家又是打媳妇,又是打我乖孙!要不要把老婆子也打了,好让虞侯大人耍够威风!”
“.......”
蒋怀熊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吭哧道:“娘,你说的甚啊,儿怎敢。”
“跪下!”
老妇提气喝了一声,抡起拐杖朝蒋怀熊厚实的脊背上打了下来。
蒋怀熊直挺挺跪在院内,不避不闪。
......
夜里亥时。
镇淮军招待所。
被赶出了家的蒋怀熊和刘百顺、项敬三人盘腿坐在炕上,三人三坛酒,中间放了一碟茴香豆。
蒋怀熊心情不佳,也不说话,只一口一口灌酒。
项敬看了蒋怀熊一眼,又看了看刘百顺,终于打破了沉默,“老刘,你说,陈夫人为何好端端送去蒋大哥家里厚礼?”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刘百顺瞄了瞄项敬,呵呵一笑,“能为何?自然是大人看上了蒋虞侯的一身本事,还能为何?”
如此显而易见的答案,项敬自然也能想明白,他只是借刘百顺之口,让蒋怀熊听。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隔了好一会儿,项敬才意味深长的低声道:“都说报效朝廷,可朝廷知道咱是哪只鸟啊.......与其给寇世忠那等贪婪上官卖命,还不如卖与陈都统,至少咱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呵呵。”
刘百顺看向项敬,拎起了酒坛子,后者会意,相视一笑,也拎了酒坛,两人轻碰一下,各自灌下一大口。
一旁的蒋怀熊自然把这些话听的一字不漏,却未做表示,独自喝着闷酒。
是夜,蒋怀熊酩酊大醉一场。
翌日。
正月十一。
蒋怀熊率军士两什,前去都统制官衙领取粮草。
毛蛋将人引进官衙前院,“蒋虞侯稍等,河南道经略安抚使张大人和都统大人稍后便至。”
“河南道经略安抚使?”
蒋怀熊一阵茫然,我不就来领些额外粮草么,怎惊动了这么大的官?
“毛蛋,到底发生了何事?”
还好刘百顺在镇淮军人面挺广,赶忙询问一句。
毛蛋却故作神秘的笑了笑,而后看了蒋怀熊一眼,“一会便知,反正是好事.......”
少倾。
张纯孝和陈初联袂从堂内走出,张纯孝和蔼的看了蒋怀熊一眼,随后站在台阶上宣读了公文.......
照常先啰嗦一阵,随后进入正题,“今有武卫军熊字营营正虞侯蒋怀熊,驻虎门山军寨七载,勤勉有加,叙功升任武卫军指挥使.......”
便是有上官在场,下方同来军士中也没忍住‘哄’的一声。
最懵的自然要数蒋怀熊本人了,后边的话,他没听清.......甚至宣读公文后,张大人亲自温言鼓励时,他整个人都是木的。
一时间,脑海中小半生的经历如同走马灯似的闪回。
幼时习武十载,十七岁从军。
从一名普通步卒积功升至虞侯,此后多年再无寸进。
在世间大势裹挟下,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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