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行眼圈也红了,仰头却笑道:“人生百岁纵有一死,我不过是早几年罢了。早脱苦海,妹妹当为我高兴才是!”
“是!”若瑶抹掉眼泪,强装出笑脸。凝望着东行瘦削的不成样子的脸,尽量把声音放平静,“你还有什么挂心的事儿?我替你去办!”
望着若瑶被泪水染的晶亮的眸子,东行一时竟有些恍惚。寂静的尼庵中,柔弱的小姑娘一脸倔强地接过他代表候府送去的粮米,口中说着客气感恩的话,眼光却冰冷锐利。穿着灰扑扑满是补丁的僧衣,模样虽然不美,却像顽石重压下的小草,异常执着异常坚定地活着!
同是天涯零落人的滋味顿时令他心软,不顾大夫人的禁令,不顾身边恶仆的虎视眈眈,他竟脱口问道:“你还想要什么,我下次替你带来!”
女孩冰冷的眸子终于软化,弯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轻轻说了声‘谢谢’,纵然声如蚊蚋,他却听得清清楚楚,那是自心底的感激。虽然事后回到候府,被大夫人找茬打了一顿,可一想到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他就觉得很值……
当日的场景与此时何其相似,只是一晃……竟是十来年的光阴了吗?
东行静默不语,若瑶忖夺着问道:“三姐姐在哪儿?可要我派人接她回来?”
“不用了,我将她托付给我的同窗好友蒋子兴了,他们……挺好。”东行脸上再次浮出一抹红云,这次不是病态,却是因为尴尬。无媒无聘又不是父母做主,他这个当哥哥的私下将妹妹许给同窗,虽然事急从权到底有违圣人教导。
终于得了林若梅的准信儿,若瑶也放心了,东行毕竟是若梅的亲哥哥,不会害她的。“大堂哥安心将养,明日我请个太医来给你再仔细瞧瞧,江湖郎中的话信不得。我瞧这里也不太像样子,不能养病的。长阳庄子即然给了东阁,我做主,你搬到那里养一段日子吧!”
“不用了!这里……挺好!”抬头仰望碧蓝的天空,东行若有若无地弯起一丝笑意。这里离娘呆过的地方最近,他……在这里生,也在这里死吧!
瞧了一会,东行扭脸催促若瑶起身,“四妹妹的心意我领了,我到底是个病人,你有了身子以后是别来了。别把病气过给你……”语声一顿,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磨起毛的香囊,摩挲半晌,递到若瑶跟前,“你把这个还给岚妹妹,说几句狠话,让她忘了我吧!”
若瑶伸手去接,手指刚碰到香囊的丝穗,东行却像触电似的猛地缩回手,脸上瞬间变得毫无血色。若瑶眼中像揉了一把沙子,涩的发酸疼。她轻轻上前一步,扶住身子打晃的东行,低声道:“不如留下做个念想吧!”
“不……不必了!”东行勉强自已弯起嘴角,明明是笑的表情却比哭还让人心痛。他把香囊塞到若瑶手中,飞快的别开脸。“一定想办法让岚妹妹把我干干净净的忘了!”
“大堂兄保重,我过两天再来瞧你!”若瑶攥紧带着东行体温的香囊,快步出了院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疾行。东行以为她没瞧见,可她却瞧的很清楚,香囊脱手的瞬间,东行的眼泪‘簌簌’的落在衣襟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鸡蛋大小的香囊,锦缎料子褪的看不出颜色,正反两面只用最简单的平金针绣了几片竹叶。针脚又粗又大,一看就是郑雨岚初学针线时做的粗糙东西。可过了这么多年,东行仍贴身收在怀里,此刻拿出来会是怎样的心情?
若瑶不敢回头,不敢再看院子中那个寂寥的人影。倘若回头,她不知道自已还能不能硬下心肠,拿谎言去骗郑雨岚。缠绵相思被许多不得已磨成两处凄凉,她亦是帮凶,是对是错?
可伤心一时,总比伤心一辈子,总比守寡强吧!
即便东行不嘱咐她,她也会这样做。但愿郑雨岚得知真相后,肯原谅她!她已失去了一个兄长,不想再失去一个妹妹!
直走到安平院外,若瑶才渐渐控制住情绪。拿帕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又让竹香替她拢了拢发髻。将身上收拾整齐,刚要进院却瞧见东阁从院里飞奔而出,“四姐!”
若瑶收住脚,张嘴便怒斥道:“什么事儿这么惊慌?你不是孩子了,举止要稳重些!”明知话和语气都有些过分,可她此时却没有心情柔和委婉的与人应对。
东阁被骂的一愣,也顾不上解释,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激动的脸色发青,“我有位同窗的父亲随军出征了,他刚捎了家信回来。我得了信就立刻回来给姐姐报信……”
尽管东阁说的语无伦次,可‘随军出征’这几个字若瑶却听得明明白白,此时大周朝中,除了赵凌剿灭叛军的兵马,哪里还有出征的军队!
“你得了什么信?你快说!快说!”将近两个月没有赵凌的消息了,不但没有家信连朝廷的战报都没有,没想到这会有信了。若瑶的心忽地悬到嗓子眼,不知是吉是凶。她反手抓住东阁的胳膊,急急追问着。掌心粘湿,身子抖的像秋天树尖的枯叶,可她自已却毫无察觉。
胳膊被若瑶掐的生疼,东阁不自在的扭了扭,扭了几下却没撑开若瑶的手。被若瑶连声催促,他皱着眉道:“姐夫跟叛军打了几仗,本来连连告捷,可以一举平叛的。谁知粮草不济,两边就成了对峙的局面。粮草迟迟不到,姐夫军心涣散。姐夫情急之下就率军袭击敌营,结果被叛军合围,全军覆没,姐夫也下落不明……”
全军覆没,赵凌下落不明!全军覆没……下落不明……
好像有支利箭‘呯’的一声穿透她的心脏,若瑶瞬间全身僵硬的动不了。全身的血都涌到脑顶,胀的满嘴腥甜。她想张嘴喘口气,可甫一张嘴,便有一道腥红的东西从嘴里直喷出来……
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细听又像是风声。若瑶盯着东阁瞧,只瞧见他满脸腥红的东西往下淌,嘴巴像金鱼似的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若瑶看着想笑,又想伸手替他擦擦脸,可身子却重的像坠了铅块似的,不由自主的往后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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