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之秋苦笑了一声，心道：本就没想过要你还，不过是心怜你而为之。
酒菜还未上，女掌柜的拿上了一套茶具，正欲亲手为他们煮茶，却被沐之秋退下。
紫砂茶壶在泥炉上汩汩的冒着白气，沐之秋一手执壶将滚烫的水浇在茶具上，然后用茶匙取了竹筒里的绿色茶粉，分别放在面前两个紫砂杯中，再次拿起紫砂壶高高的注入沸腾的开水，往复三次，谓之凤凰三点头。一时间，茶香溢满了这个雅间。沐之秋将其中的一杯推到络离面前，也不说话，只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就拿起另一杯自顾的喝了起来。他的手指纤长而白皙，动作优雅而惬意，彷佛刚才络离并没有对他说过尖酸的话语，不过是难得一聚的老友在松林中听着松涛阵阵喝茶叙旧。
络离新奇的看着，要知道这个时代茶都是煮着喝，她还未见过用沸腾的开水冲茶粉，而且可以冲的如此优美。幽幽的绿色静静的躺着小小的杯中，上升的白气带来了茶的清香，似乎不停的在诱惑着她。她拿起杯子，正要一口饮尽，却被沐之秋拦下。
“先闻其香，”沐之秋拿起杯子在鼻子下嗅了嗅，“再一口一口的品，”说着，他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慢慢的吞下。
“茶，唯有这样品着，才能觉出它至上的清醇的香味。”沐之秋笑着说。
络离学着他的样子，喝了一口。
“是否觉得口齿留香？”
“然。”络离放下杯子望着他说道。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想要知道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他到底是要说什么。
“云大人到底是金齐的功臣，当年先王驾崩时，若不是他将这个消息先告知于王上，以先王昔日对德胜王爷宠爱，当时还是身为太子的王又怎能坐上这王位？去年虽说他获了罪落了个尸骨无存，王心里多少还是愧疚。再者，当年他对沐某多有提拔，为他办一场法事，也不枉沐某和云大人同僚之谊。”沐之秋沏着茶，缓缓的说。
“为何？”络离看着他问。她问的是，既然当年云山对你有提拔之恩，为何要将云霓送至金齐，害她丢了性命？
沐之秋喝茶的动作一滞，瞬即明白她问这句话的含义，嘴里幽幽的吐出：“唯，王命难违！”
络离嗤笑一声，“既是王命难违，为何留着胞弟性命？”
“无意间，救起。”沐之秋的动作一顿，缓缓的说道。
“沐大人既是念着亡父对你的提拔之恩，让我们姐弟团聚岂不是更好？为何要以他之命取吾之命？”络离咄咄逼人。
沐之秋拿起紫砂壶，抬起头看着她嘲讽的小脸，心中一痛，如若可以，他亦希望一切都不曾发生。神色一暗，他缓缓的将水再次注入杯中，冲泡第二杯茶。
“形势所逼，沐某亦不过棋盘中一枚棋。”
“如若我能将两千两还请，能否放了舍弟，让我们姐弟团聚？”
“否。令弟身体羸弱，经不起长途跋涉。”沐之秋将第二杯茶放到她面前，想也没有想的说道。
络离也知道自己说的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沐之秋本就是要她潜伏在楚煦身边做个细作，原就欠了他的钱，现在云清在他手中，他又怎能放过这么好的一个筹码？不榨干她最后一滴血，他们又怎能安心？
沐之秋看着她痛苦的表情，几欲令他心软答应了她的请求。可是，云霓，如若让你和云清团聚，我又拿什么借口和你相见？
这时，女掌柜撤下了茶具，上了四个冷菜四个热菜，外加一壶竹叶青。
沐之秋为两人斟了两杯酒。金黄透亮微微带着碧幽的液体在白色的瓷杯中晃动，飘出一阵浓郁的酒香其间还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药香，入口甜绵微苦，回味无穷，不似西秦的酒烧的人滚烫。
席间，两人无语，默默的吃着。
络离忽然生出了无力感。世事艰辛，这道理她懂，好事多磨，她也明白。可今日好不容易使计出了王府，一举一动皆在眼前人的眼中，好不容易寻得西秦流民的落脚点没说上几句话，又被风三娘打杀出来，下次再出王府又要等到猴年马月？眼看就要入冬，想着流民们身上单薄的衣物，心里不禁一阵唏嘘。抬头望了一眼对面的人，吃相优雅而自然，若单看这人的外相着实不可多得的人物，面容俊逸，胸中有丘壑，可恨可恼的是他既然利用她做细作，更以云清为要挟。
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一切也不能全怪沐之秋。毕竟，之前云霓已经答应了他以一千金为酬到楚煦身边当细作。一千金呐，平常人家，节省点二三十两银子就能过一年，这一千金云霓又该还到什么时候？由此看来，这沐之秋还算厚道。若是云霓拿了钱，又把这事告诉了楚煦，他岂不是人财两空？他再次来到金齐，对自己以云清相要挟怕也是存了这个心思。只可惜，她络离一生最痛恨就是被人威胁。她有点想不明白，既然红蕊说云霓已经将一千金给了西秦的流民，为何今日看到她们还是那样落魄？一千金可以让她们安然渡过一整个冬天了……
沐之秋几次欲言又止，无意间抬起眼和她复杂的目光对上，最终还是说：“明日我便要离开邺城回金齐，你一人在大楚要多多当心。若是……若是有了什么危险，拿着这个玉炔去东大街的金良当铺找金掌柜，他必会帮你。”说完，他从怀中拿出一块无暇的玉炔。
络离接过，在手中把玩。他这是将自己在大楚的暗桩以及后路都告诉了自己，这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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