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等到再一次天亮，前卫诗人荆破溪认认真真洗脸、修指甲，决定将火锅提为今日正式议程。他通过冥想，将未来的大餐规划为五个要素：锅底、涮菜、蘸料、炭火和酒。首先是锅底，一定要地道，这是对火锅品质的基本保障，再穷也不能用清水来对付。一块猪骨、一条鱼、一只鸡都可以用来炖出上好的底汤。也只有用这样的汤，才能兜住鲜浓的底。其次是涮菜，没有菜，光吃锅底和调料可不行，条件艰苦，且弄二荤两素足矣，羊肉必须要有，否则叫什么涮锅。蘸料也很重要，花生打成碎末，撒点芝麻、葱花和阿拉伯香菜叶，再佐以韭花酱，搅匀了裹着一蘸，满嘴生香。烧锅的木炭最好无烟，隔壁王大娘家的还不赖，等材料备齐了且去讨要一些，送她两双草鞋权当人情。至于酒，那是最最重要的，归根结底，所有的准备还不都是为了来一口这贼杀的杯中物！
荆破溪边想边吞口水，他把家里珍藏的铜火锅翻出，细细擦拭，直到铮亮如新。再把小方桌屋中央摆正，将火锅放上，碗筷摆好，旁边配上小马扎，这样就算是把吃火锅的基本架势拉好。接下来就是填补内容了，草鞋匠踌躇满志，他推开棉门，脖子一缩，迎着凛冽寒风，开始了食材寻求之旅。
食材在哪里？唯一的去处就只能是露天菜市场。下城的菜市场位于区中央，小而杂乱，地上到处都是烂菜叶子，卖肉的案板脏腻腻的终年不洗。商贩们交了场地费后，按划线位置自己找人垒个土台，上面铺一张木板就算是一个标准摊位。摊主们平时坐在土台后面，磕着瓜子聊大天，有客户来买菜，就站起身来歪着脖子呸地一声，把嘴里的瓜子皮吐飞，然后笑容满面地露出一嘴大牙：买菜呀您！所以大唐朝的菜市场又叫呸市场，呸意味着尊重，因为嘴里含着瓜子皮招待客户很不礼貌，只有呸一声把瓜子皮吐飞，才能显示出对客户的热情。荆破溪来到菜市场，没有一个人呸他，这说明大家根本不重视他。他在菜市场来回穿梭，打量每个摊位，遇到个把商家鄙夷的眼神扫射过来，就赶紧低下头躲避。与此同时，内心充满耻辱。他在菜市场角落摆摊卖过草鞋，大家都认识他。他曾经连续摆摊三个月没卖出一双草鞋，这个交易记录至今无人打破。
我们无法得知荆破溪最终是如何搞到的酒和肉，总之，他搞到了，而且没花一文钱。当夜幕降临，一切都按他的设想真实地呈现在眼前。羊肉、蘸料、酒和气氛样样俱备。室外寒风凛冽，狭小的草屋内油灯昏暗，蒸汽腾腾，算是第一次有了人烟的感觉。锅里的猪骨头正在翻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类似于大葱、萝卜和白菜炖**的骚香气——这是老火锅的味道。荆破溪坐在小马扎上，自斟自饮自食，对来之不易的美食分外享受。他外表看着平静呆板，其实两杯酒下肚后，脑子里已经翻天覆地，杜撰并上演了一场又一场有关爱恨情仇和飞黄腾达的人生大戏。我们早已知道，他除了有洁癖，还是一位臆想症患者。如果你有办法进入他的大脑，就会发现他此时正在用所有的意念导演着一幕有关死去活来的苦情戏，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雪花漫天，荆破溪一个人走在长街上。天很冷，他照常一身单衣，身材挺拔而眼神忧郁。一个孩童不小心摔了一跤，他面无表情地将之轻轻扶起。小孩向他脸上吐了口唾沫，荆破溪微微地皱皱眉头——他有轻微的洁癖，这令他有点不快。但他还是坚持把他扶好然后把痰揩掉继续前行。
他不想隐瞒，他其实是个黑帮分子。沉稳与果敢使他在刀棒生涯中混得不错，称的上是黑道里的领军人物，弟兄们都服他。可他天生寂寞，不爱炫耀，狂欢的地下酒会上永远一言不发。他高大的身影是那样的憔悴孤独，这令很多红尘女子尤其是雁秋容——长安城有名的美人胚、掇头仙酒楼的老板娘，对他倍加注视和爱怜。在摇曳的灯光下，她经常泪流双颊地躲在一角独自对荆破溪害相思。而他孤傲的个性却像一匹狼一样难以征服，没有女人能进入他的心。荆破溪承认他从来没给雁秋容哪怕是一点点的温情，尽管这令她很伤心，以致经常借酒浇愁。可他没有心肝，他永远的形单影只告诉她，他俩没有结局。
……
雁秋容喝醉了酒，在一处光线阴暗的角落歇斯底里地想跟荆破溪争吵，想对他表白。
她压抑的情感濒临崩溃。她对他大吼大叫。她一杯一杯地大口喝酒。她放纵自己，疯狂地扯自己的头发。她泪流满面，跪下来求他。她说她爱他胜过爱她自己。
荆破溪承认，他是吃狼奶长大的野人，对这一切无动于衷。雁秋容在酒与爱的作用下，再也不能自制，伸手撕扯身上衣衫主动要把自己当场奉献给对方。荆破溪清醒而镇定，伸手轻轻攥住她的手腕。雁秋容丝毫动弹不得，她顺着他的臂弯想趁势拥到对方怀里，荆破溪推开了她。
“我知道，”她绝望地贴近他，醉眼朦胧地审讯着他的眼睛冷笑，“你心里一直在想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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