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琢磨着媱嫦这话，良久无语。
她忽然觉得，公子看到那两人时，也是知道了他们想要说什么的。
这兄妹两个卷入到杀人命案中，又是帮凶一般的存在，按着大招律法，帮凶与主谋同罪，依律当诛。
那姑娘死得倒是不冤，不过是先斩后奏罢了。
小厮端了茶来，媱嫦抿了一口茶后，突然问宋秋：“不是司丞让你来的吧？”
“唔？”宋秋回过神来，面颊不禁红了几分，“公子说您早该知道……”
“你该信他。”媱嫦放下茶盏，看向小厮问，“宁昌哥哥呢？还没来么？”
她是当真有些急的，现下他们最缺的便是时间。
郑子石那边不知结果如何，不过——想要在京安城里找到两只猫尸，那难度绝对不比在明池里捞一只耳坠子低就是了。
她不能只靠着郑子石那边的一条线索，必须得尽快找到更多的线索才行。
小厮面露难色，略有些不安的说道：“方才已有人去大公子院子里寻了，大公子不在院里，大少夫人也没瞧见大公子的去向。”
“堂二小姐放心，已派人去校场和军中去寻了。”
媱嫦的心里没来由的就有些不安。
她问：“今日府上没什么生人来往吧？”
小厮摇着头：“没有，除却送贺礼的，府上再无外客了。”
媱嫦略松了口气，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宋秋看向媱嫦，问她：“大人寻小宁大人，可是要问案子相关的？”
媱嫦微微颔首，甚是随意的说道：“方才在丰远门，守门吏说昨日因弘文馆的车驾自西门入方才耽搁了，脱里晚入城，大抵也是因此。”
“我已问过，弘文馆的车驾是左武卫由京外接入的，这种小事叔父不会知晓，只得问宁昌哥哥。”
媱嫦一手撑着额角，略有些疲惫的打了个哈欠。
宋秋点了点头，想了想之后又道：“大人，我觉得那陈掌柜有些不对。”
“嗯？”媱嫦侧眸看向她。
宋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声音也低了些：“您说昨日他们饮的是羌余奶酒，那酒如此贵，这二人又饮了那般多——算上酒菜，怕是十几两银子都要没了吧？”
“还有那客房里的熏香，连酒肆里的酒气都能掩盖下，我闻过的，是顶好的五子香，一两也要七八两银子呢！”
“等闲谁会如此奢靡？恐怕是有事相求，抑或是这二人之间有什么勾当。”
媱嫦看着她，由衷道：“亦有你太过俭朴的可能。”
宋秋不禁张大了嘴巴。
媱嫦一指她手边那饮了一半的茶盏：“你方才喝的君山银针，一两也值二十两银子吧。”
宋秋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茶盏上。
她刚才渴得厉害，就没尝出来这茶是什么味道！
思及此，宋秋一手捂住了心口，只觉疼得厉害。
媱嫦安抚似的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不过你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我记下了。”
逗弄宋秋当真有趣，这姑娘好玩得紧。
宋秋抿着唇，小心翼翼的捧起茶盏，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茶，想要把方才忽略的美味尽数补回来似的。
媱嫦笑着看她，问：“今晚可要来我家吃饭？”
宋秋连连摇头：“不不不，不要。”
这般奢靡，她怕自己承受不住。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媱嫦坐不住了。
她站起身，对宋秋道：“你先歇着，我去后院瞧瞧。”
言语间倒是全没把宋秋当作是客人，说罢她便自顾自的出了花厅。
宁府内外媱嫦都熟，连个引路的都不必，她自己便找到了宁昌的院子。
院子里很是安静，连个人都没有。
媱嫦进了院门，本想先去拜访一下宁昌的妻子，还没走到阶下，她便瞧见了右边的地上有两道不寻常的痕迹。
是拖拽时在泥土地上蹭出来的痕迹。
冬日里泥土冻得梆硬，这痕迹极浅，若非眼力惊人，当真瞧不出什么不对来。
媱嫦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
她屏住呼吸，手已经搭在了腰间障刀上。
跟着这两道浅浅的痕迹走去，绕过正房便到了后院。
后院，有口井。
那两道拖曳的痕迹，就消失在井前。
媱嫦站在几丈之外，驻足不前。
她见过尸山血海，此刻却不敢上前去一探究竟。
她怕极了会在水井中看到熟悉的人。
不应该的，宁昌不可能死得无声无息，这里是左武卫大将军府，不可能有人能在这里不惊动任何人的杀掉宁昌的。
如此反复想了数遍，她吐出口浊气，终于迈开步子，走到了水井边。
探身一瞧，平静的井水里，躺着个面容平和的男人。
媱嫦扶着井沿的手一滑，险些也栽进井去。
井里的人，面白如纸，像极了父亲的圆眸轻轻阖着，再也睁不开了。
那正是与她一道习武、替她做女红、给她买糖果的宁昌。
此刻，他了无生气的漂浮在井水里。
“你嫂子最会做甜食，今日让她下厨，你也尝尝。”
“阿媱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阿媱，走，我带你去迦隐寺，那儿的桃花开了。卿落被四爷缠着不便带你一起，你随我去，我知晓个绝好的地方，那处景色最美。”
“阿媱，你要当心了，我要使绝活儿了！这一招你好好接着！哎？这都被你接下了？算了算了，我认输，走，给你买糖葫芦去。”
“阿媱……此行凶险万分，我知你心意已决，我会替你说服父亲，到了元州，要立即写信回来。”
“疆场不比校场，万莫逞强，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懂吗？”
“阿媱！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你……珍重。”
昔年种种话语如战鼓般在耳边回荡，媱嫦皱起眉头，心口抽痛不已。
她深吸口气，指甲陷入掌心，丝丝疼痛让她勉强冷静。
明明半个时辰前还见过的人，现在却躺在冰冷的井水里。
他的嘴角笑意犹在，恍若只是睡着了一般。
媱嫦看着井水里的宁昌，眼睛酸涩得厉害，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她的泪啊，早在那年顾府一夜衰败之时便流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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