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昊对李明诚受伤只字未提，两人几乎每天写着认罪书，写来写去都是那些，写写也习惯了，两人有时候写着还开着玩笑聊聊天，陈立昊看着看了三十几年的脸，这些年李明诚的变化还真是大，他那时候到底是怎么认出自己的呢？
“你是不是小时候就对我有想法？”陈立昊也六十多了，这个年纪说出这种话，显得有些老不正经。
“你那时候老往我家跑，拉着我要我买糖吃，哭着糊我一身鼻涕，我躲着你还来不及，你母亲过世的时候要我照顾你，后来你就搬进了肖公馆……”李明诚愣了愣，“可我觉得你……”
陈立昊已经睡着了，后面的话没有听见，也不知道李明诚到底还有没有再说什么。
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周恩来总理去世，按照陈立昊原来的世界他还没有出生，他生活在太平盛世，阅兵的飞机不用因为飞机不够再飞一次，可他在课本里学过“十里长街送总理”，“文化大革命”还没有结束，陈立昊没有布票，扯不了布匹，两人都不爱穿黑色，陈立昊从柜子里找了很久才找到来一件黑色的衣服，准备做两个臂章，可一看这还是李明诚的早些年穿过的，有两处破了，还是两人一人一处缝好的，就有些舍不得，正犯着愁……院子里的老大婶拿来两个臂章，递给了陈立昊，说“你们是文化人，总理去了，你们心里难受，给你们戴着，送送总理……”
同年七月，像是舍不得这位伟大总理的与世长辞，唐山大地震，陈立昊先感到一阵动静，叫了睡在一旁的李明诚，两人起来听到桌上的东西往地下滚的声音，李明诚拉着陈立昊就要往外跑，可陈立昊就是不动，李明诚急了，“跑啊，我抱不动你了……”
陈立昊拉着李明诚躲在了床底下，李明诚没有经历过地震，可陈立昊在自己的世界里经历过一次，那时候还小，也像李明诚一样往外跑，被困在电梯里面……
“人家都往外跑，你倒好，往床底下躲。”李明诚“数落”起了陈立昊。
“刚是谁说抱不动的。”陈立昊还嘴。
两人脾气都有点倔，年轻时也吵过架，现在老了也半真半假的斗起嘴来。李明诚看着陈立昊，眼睛红了一片，“你就嫌弃我老了，你自己还跑不动了，我年轻的时候没少抱过你。”
陈立昊想起年轻的时候，李明诚经常抡麻袋一样抱起自己，就忍不住笑，“你再抱一个试试。”
陈立昊看着李明诚气得一脸通红，忍不住笑得越发嚣张。
等没那么晃了，陈立昊拉着李明诚从床底下钻了出来，李明诚走在前面，陈立昊以为他还在生气，便跟在后面，李明诚一个反手，把陈立昊背在背上，“我抱不动你，背还是背得动的。”
陈立昊趴在李明诚的后背上，觉得后背分明的骨节有点咯人，鼻子一酸就哭了出来……
到底是年纪大了，陈立昊也不敢让他背太久，两人出了院子，外面呼天抢地哭声一片，许多房子倒了，都急着出去，发生了踩踏，年龄大的老人和小孩就那么被踩在脚底下……
李明诚这时像是明白了陈立昊为什么不往外跑，躲在床底下，“你还真是个宝，这都能被你料到。”
“那可不是，我就是下来保护你的。”陈立昊指了指天。
我其实是来杀你的。
一九七七年，历时十年的**终于结束了，陈立昊想着两人没在抗战里死，没在解放战争里死，没在三反五反运动里死，躲过了三年自然灾害，躲过了大地震，还躲过了长达十年的文化大革命，除了两人身上各自受了点伤，落下点后遗症，比起其他被批斗、自杀的人，两人竟是如此幸运。
何其有幸，两人都还活着。
这一年，李明诚六十六岁，陈立昊六十四岁。
两人的干儿子周琦又生了个小女儿，那模样粉嘟嘟的着实可爱，陈立昊抱着就不愿意撒手，李明诚说也让自己这个干爷爷抱抱，陈立昊立刻转到一旁不让人碰。
李明诚站在一旁，愣愣的说了一句，“儿孙绕膝，天伦之乐。”
也不怪陈立昊不让李明诚抱，李明诚一抱这个粉嘟嘟的可人儿就哇哇大哭，李明诚早些年杀过汉奸、日本人，老人常说的身上戾气重。
陈立昊把那可人儿递给了肖茹，口里数落着这人，“都七十了，还较上劲了。”
肖茹见两人像是又在闹别扭，就把孩子抱走了。
李明诚还真来劲了，“那个杏子，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陈立昊早不记得什么杏子桃子了，“吃什么杏子，牙都没了，也不嫌酸得慌，这个季儿……”陈立昊才想起来他说的杏子是谁，“哎呦，我说你还记得那个日本女人啊，我都给忘了，你还记得，你这壶醋喝的还真够久的……”
“你后悔吗？”
“后悔啥呢？你年轻的时候比我好看，往那一站不知道多少大姑娘偷偷瞧，周煜翔跟我说你在南大的时候多少……”
“走吧，买菜去吧……”李明诚打断了陈立昊的话，提着个菜篮子准备出门。
“算了，别买菜了，今晚我做手擀面吃。”
陈立昊前几年受批斗，和面要的就是手劲，陈立昊怎么都把那盆子面疙瘩揉不成面团，早些年没吃食堂的时候，陈立昊做手擀面的时候李明诚就喜欢在一旁看着，李明诚接过陈立昊手里的盆子，李明诚力气大，没一会就给揉成了面团，陈立昊拿了擀面杖，又擀不动面团，李明诚又接过擀面杖擀成了面皮，陈立昊把面皮细细的切成丝，最后往烧开的水里一扔，两人看着锅里翻腾的面条，陈立昊放上青菜和葱花，李明诚端了两个碗过来，陈立昊一勺子没拿稳，汤溅到了手上，也就溅了几滴在手背上，李明诚拿水给他冲了冲，好在没有起泡，陈立昊说老皮了，不碍事，李明诚把面条盛上，端到桌子上，陈立昊吃上了面条，才想起刚自己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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