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祯苏醒的时候脑子一阵发蒙，耳边充斥了太多声音，无法辨析，仿佛一时间尘世所有的喧嚣涌来，让他无所适从。等到声音都从耳边散去，黎祯才从臂弯里抬起头来，懒散地斜靠在一旁的栏杆上，额角轻轻抵着柱子，眼眸半垂，一副半醒不醒的样子。
有人轻轻搭了搭他的肩膀：“黎秀才，黎秀才？”
黎祯不耐烦地睁眼，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人。那人肩上搭着一块长布条，腰间系着围裙，一副店小二的打扮，视线与他接触，略往后瑟缩一下，苦巴巴道：“您又没中举也别瞪我呀，又不是我替您去考来的。”
他这句话说出口，周围便是一片哄堂大笑。黎祯扫视了周围一圈，这里像是饭馆二楼，似乎正在饭点上，人不少。黎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不是他穿了十多年的黑衣裳。
有人说道：“黎秀才不是放言，此次开榜必有尊姓大名吗？我可一个字一个字数了，真没有。那孙家小姐，还等着你中了举娶她呢！”
又是一阵大笑，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着哄。店小二也不敢说什么，黎祯在他这里喝了四五坛酒，他先前见他不动，险些以为醉死在了这里，连忙说道：“黎秀才，你在我这坐了一上午，尽是喝酒。身体要紧，你啊，就先回去，明儿再来。”
黎祯站起来，身体有些不稳，这醉鬼不知道喝了多少。黎祯快走到楼梯口，才想起要紧事没问清楚，他揪着最近的一个人问道：“你们好像都认识我，我是谁啊？”
被他揪着领子的人一脸惶恐，怕这醉鬼受了刺激要动手，两只手快速摆动，口中说着不知道。
黎祯松开手，就要去问下一个，一旁窜出一个人来，一把抓住黎祯：“阿祯！你怎么还不回去？荀大娘都要等急了！”
“你谁？”
那青年一愣：“黎祯，我蒙浩！”
黎祯连忙说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回去吧。我家在哪？”
嘿！顶真的醉鬼。
蒙浩嫌弃地扯着嘴角，一把抄着黎祯的腋下，一路把他拖回了家。
荀慧娘手里握着笤帚，一手端着铜盆，正在扫洒院子。见到黎祯被带回来，一笤帚抽到了他的屁股上。
黎祯酒醒了三分，一脸莫名：“大婶，你打我干什么？”
“你爹娘给我的权利，我就打你个不成器的东西！”
等黎祯彻底酒醒，也清楚了目前的处境。
这位荀慧娘四十出头，是早年逃难到抚州的。丈夫儿子都死在了路上，承蒙黎祯的母亲救助，将旁边的一间单间租给了她，才有了容身之所。头一年还没要租金，等荀慧娘稳定下来，有了生计，才慢慢一点一点还上。
四年前黎父黎母相继逝世，黎祯还未娶亲，黎母临终前将那间房子送给了荀慧娘，只求她照料黎祯。
黎父黎母一辈子做着小买卖，就盼黎祯能出人头地，读书做官。荀慧娘继承了他们的意志，一心督促黎祯科考。可黎祯这人像是早些年就耗尽了一辈子的力气，十三岁考上秀才，成了黎家的骄傲，如今二十一，次次考举人次次不中。
这倒没什么，可你别每回考完就去大肆宣扬此次必中啊，这都快成笑柄了！
荀慧娘就担忧他想不开寻了短见，没想到他竟然是拿了家里钱去酗酒，怎么能不气？
黎祯清楚目前的处境，连忙问道：“今年还是天载五年吗？”
“是啊。”荀慧娘看他怕是酒还没醒。
那淳妃与贺元弈极有可能还在躲避追杀。黎祯面容严肃，站起来：“我要上京城！”
“你去京城干什么？”荀慧娘惊讶道。
“我要去杀人，不是，我要去赶考。”黎祯严肃道。
荀慧娘眼中满是一言难尽：“今年不是已经考过了？”
蒙浩在一旁提醒道：“对，你还落榜了，第三次。”
黎祯站起身：“嚯，这是个什么东西进屋了？畜生怎么能进屋呢？”
蒙浩躲避着他驱赶的手臂，他身材高大，一身腱子肉，黎祯没认真的时候根本讨不到便宜。
黎祯丧气地坐下来，黎秀才这是交的什么损友？
蒙浩留在黎家吃了晚饭，唏哩呼噜扫下两碗饭，拍拍肚子，谢过荀慧娘就走了。黎祯吃过饭，回房躺下了，脑壳痛。
这回他可真的要恨死曹靖旋了，不去找毒害了老侯爷的凶手，反倒有闲情逸致跑来追杀他们。
桌上点了油灯，黎祯没心思熄灯，躺了一会儿，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他没能去明州见他们，也不知道逃过没有。一个弱女子，一个孩子，若是曹靖旋穷追不舍，他那几个兄弟撑不了多久的，黎祯心里非常清楚。
他坐起来，仔细回想，荀慧娘，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抚州？也耳熟，这地方他来过吗？
桌上的陶瓷灯盏里的灯芯快要燃尽了，豆大的火稳稳当当停在灯芯尖上，那朵火苗忽的一跳，光亮似乎有了短暂的消失。
黎祯一巴掌拍在床板上：徐妈妈不就是抚州人吗！那荀慧娘，不就是贺元弈的干妈？
他一激动，有些没控制好力道，那张年代久远，不知历时几何的木床终于承受不住，在哀吟中轰然倒塌。
油灯里的火苗也霎时熄灭。
好赖没摔着屁股，黎祯摸黑找了草席，往地上一铺，这残局也只能明天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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